玄一为大清立过功勋,最后却不受封赏,普云心中很是赞赏。
但玄一任意随性,独自逍遥,于此普云却并敢不恭维;他认为大丈夫就当为国效力,岂能顾自独善其身。
今听玄一问他天下是谁的,普云随即想到自从大清入关,定鼎九州,无限江山,尽归了皇图。
于是,豪迈地说:“自祖宗入关以来,满汉一家,当然是天下人的天下了。”
玄一听后,捻着长须,一双眼睛半睁半闭,慢慢的问普云:“阁下这么认为,情有可原。但天下人未必这么认为,阁下又能奈何!”
玄一话中有话,普云担心他不尽肺腑之言,便拱手说:“家父对先生向来敬佩,今天特意吩咐我来聆听先生教诲,还望先生不要顾忌,多多指教,在下定铭感肺腑。”
玄一听他言语,已知他的疑问,抬眼看了看天上缓缓飘动的白云,用手指着空中问他:“你来看,这天上的云因何而动?”
普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,三朵白云首尾接连在一处,正在慢慢移动,形如一根巨大的莲藕,被无形的手在天上拖动。
此时恰有微风吹来,院中槐花飘落,普云便随口说:“风吹云动。”
“好一个风吹云动。”玄一随即又问,“风从何起?令尊居天下中枢,却驱不动天下这个大车轮,原因何在?”
普云思考良久,不解的说:“风从四面八方起。向来人事复杂,政事复杂,家父也常感力不从心。”
玄一见普云神情有变,已经不似先前的志得意满,呵呵一笑,忽正色道:“轮轴不能驱动车轮,因为力不在车轴,而在拉车的马,马还要听从驾车的指挥。而今驾车的是谁,拉车的又是谁?庙堂之风,时时吹动天下。而天下人恰恰是风下的草,风过草必偃,只看风往哪边吹,他们便往哪边倒。”
普云怎不知‘墙头草,随风倒’,问玄一:“草虽然只随风而倒,却不知为何而倒,但草年年丛生,不也是仰赖天地造化之功,风雨润泽之恩吗?”
“此言不假。但推理到朝廷和民众则不然,先有天地而后草能生,所谓天地供养恩泽了小草。但民众却不是朝廷所生,须知先有民众而后有朝廷,且朝廷依靠民众供养,因此而论,民众是天地,朝廷才是草。如今民众这片土地贫瘠,朝廷的荒草又想无度生长,巧取豪夺,民众如何供养?”玄一说到此处,似有不满之状。
普云不由惊悸,他的观念被玄一颠倒,就像翻了个儿。过了一会才说:“大师所言,让在下震撼,多谢大师指点。但幸亏祖宗遗训‘永不加赋’,想来民众这片土地能长久休养生息,不会贫瘠。”
玄一这才一笑说:“永不加赋,固然是好。但对于你所关心的社稷而言,重点却不在这里。所谓保社稷者,无非兵也。自古以来,乱社稷的,大多来自于内,所以车轴才难当。比如尊父,难道不须听从别人的指挥?雄鸡报晓,天未必亮。”
玄一已经在讽刺圣母皇太后,说她牝鸡司晨。普云不好再多加言语,静静的听玄一接着说:“拉车的太多,能否形成合力?东西南北风,自然不会一致。何况天下人吃自己的饭,求自己的富贵,管他车是谁的,要往哪里去?”
是啊,谁把大清的好坏放到心上?普云不由心痛,而今八旗子弟尽皆纨绔,腐化堕落成瘾;各级官吏普遍贪污,欺上瞒下成风。
想到这些,普云情绪有些失望的说:“为何那么多人麻木不仁,却只顾中饱私囊。”
玄一笑道:“阁下好生痴迷。外有猛虎窥视,内有水可覆舟,当今之世,几人能知?极尽享乐者多多,居安思危者寥寥。大清只是一个机构而已,所谓的国,不就是宗庙社稷吗?宗庙之中是你爱新觉罗的先人,朝堂之上是你爱心觉罗的奴才和臣子,我来问你,除却缴纳赋税,还有什么是百姓的?”
普云听了玄一大师的话,已有所领悟,对玄一说:“多谢先生教诲。”
玄一轻轻摆了摆手说:“你爱大清太切,难免不为情感所累,所谓当局者迷。”
正在玄一大师和普云讲到当局者迷的时候,幻清来前禀告玄说:“师父,门外有秦百里求见。”
玄一听罢,略一沉吟,对普云说:“这人是第三次来了,今天咱们一起看看,到底这天下人最关心的是什么?”
夏幻清把秦百里让了进来。
普云看秦百里有五十多岁年纪,中等身材,一副乡下富户的打扮。
这秦百里的祖上,原是旗人,乾隆年间出旗为民后,在京南世代务农。到同治年间,因族中人丁日多,秦百里只分得40亩薄田。依靠祖上留下的这些土地,他家的日子虽然不算富裕,也还过得去。
无奈他有四个儿子:秦向东、秦向西、秦向南、秦向北,而且随着孩子们的长大花费越来越多。秦百里想着将来自己一死,四个儿子每人分不到10亩田地,孙辈恐怕就要沦为佃户,真是愧对祖宗。为改变秦家的运数,振兴家业,秦百里仔细思量后,做下一个决定—迁坟。
自从年初他生出这个想法,已经陆续找了几拨人,四处查看风水,欲寻找一块宝地。可三个月过去,却没有寻到一块中意之地。正郁闷时,想起京西有一位大师,法号‘玄一’,是个难得的高人,就备好厚礼来访。只是玄一行踪不定,或是有意相避,他连续来过三次,这才赶上玄一召见。
秦百里风尘仆仆而来,只为求个富贵,玄一大师起初不愿答应,开始婉言谢绝。奈何秦百里执着无比,再三恳求,一时心软这,叫过弟子夏幻清,让他占上一卦,得的是个“泰”卦。
看过卦象,玄一暗道,该当我与你有些瓜葛,便对秦百里说:“这坟址我可以帮你选,保证你迁坟以后,年内就会发达起来。但你秦家运当衰落,我为你们转运,是逆天数而行。可怜两个月后,我必因此而双目失明,到时候贵府须以长辈之礼待我,为我养老送终。”
秦百里只愿寻得风水宝地,便对天发誓说,今后玄一大师便是秦家的衣食父母,全家上下必以长辈之礼相待。
玄一见秦百里信誓旦旦,就让秦家准备驴车一辆,明天前来接他。
待夏幻清送走秦百里,玄一对普云说:“阁下看到了吧,天下人最关心的乃自身富贵!阁下快请回吧,以后不要再来找我。”
普云再次深施一礼,最后问道:“这里没有外人,敢请先生明言,我大清的运数如何?”
玄一道:“天意难测,大清运数尚可期,只怕命数已然无多。阁下熟读经史,当知道前明从天启到崇祯吊死景山,也不过二十几年。
崇祯刚***时,也曾雄心勃勃,立志中兴大明,那时可曾想到一朝覆灭?阁下请听老朽一言,天命不可违,凡事切莫逆天而行,招来天怒人怨。”
说完便让弟子幻清送客,普云只好告辞。
望着普云离去的背影,玄一朗声诵了一句:“刀枪自古无情意,惨烈人间换帝王。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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